温州：剪纸“万元户”的跌宕人生

小五

仇保汉至今仍然收藏着一大盒的剪纸作品。 苏巧将 摄

　　温州网讯 在昏暗的灯光下，65岁的仇保汉戴着老花眼镜，细细端详着自己已然有些泛黄的剪纸作品。这些剪纸铺排开来，他家的整个客厅都摆不下，收起来却只盛满一个盒子。然而，在别人掂起来轻轻的这个盒子，却浓缩着他作为温州首个剪纸“万元户”的荣耀和曾经激情澎湃的文艺时光。像那个时代大多数的剪纸人一样，曾经红火的剪纸，带给他最值得留恋的美好时光，却终究没有成为一生的职业……在兜兜转转的创业中，他亲历温州产业的变迁，也备尝人生的艰辛。
　　从北大荒知青到剪纸设计师
　　将版画元素融入剪纸
　　1970年，温州中学毕业的仇保汉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感召下，满怀青春热血奔赴北大荒。那里有迥异于江南的旷远，朗净，却荒凉入骨、寒冷入骨，他的头发、眼睫毛上经常挂满霜花……然而，他对当年艰辛的垦荒生活满怀感激：“很幸运，我被分到了版画创作组，北大荒版画是我国版画的一个重要流派。在那里，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了四年，身边很多都是中央美院等大学的版画家。”
　　仇保汉口中的北大荒版画是我国三个最重要的版画流派之一。当时的黑龙江兵团司令部组织知青学习版画，在著名版画家的带领下，知青们农闲时集中到兵团学习创作，农忙时再回到连队务农。仇保汉至今仍然收藏着1974年以黑龙江生产建设部队名义出版的一本薄薄的《青年版画选》，里面收集了他的三幅作品，其中的一些作者如今都已是书画界响当当的人物。
　　四年后，他孑然一身跟随知青返城的潮流回到温州，经一位老画家的推荐，到平阳县鳌江工艺美术厂成为一名剪纸设计师。在薄如蝉翼的宣纸上竟能随心所欲地刻制出精美的图案，古老的民间剪纸艺术让年轻的仇保汉沉迷不已。他废寝忘食地学习剪纸，在继承剪纸优良传统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将北大荒版画的元素融入其中。很快，他成了厂里最受客户欢迎的设计师。
　　拿起他那段时间的作品，简洁、古朴，弥漫着优雅浓郁的民族特色，至今仍然有很强的感染力。“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同事大多是年轻人，我们吃住在一起，对剪纸事业充满热爱，夜以继日设计了许多作品。我设计的很多作品在离开后，还使用了很久。去年，这个厂子卖掉了，他们还特意奖励我1万元，以感谢我设计的作品对他们的特殊贡献。”那是一段怎样的剪纸情缘，相隔近40年，那些剪纸人还在茫茫人海中特意找寻当年的共事者，并送上美好的祝愿……
　　两次“出走”
　　成就温州剪纸第一个“万元户”
　　1977年，根据政策，他将户口从北大荒迁回温州。带着满心的不舍，他依依惜别剪纸和朝夕相处的同事回到市区，顶替父母到塑料厂上班，从事最辛苦的体力活。单调繁重的工作之余，他用剪纸宣泄自己的压抑和对艺术的追求。期间，市展览馆很欣赏他，经常抽调他去布展，甚至一度想调他到展览馆，但最终因编制的问题没有办成。
　　就这样到了1982年，每况愈下的工资待遇，憋屈的工作环境，仇保汉在大家惊诧质疑的目光中，绝然“出走”了，成为厂里第一个停薪留职的人。然而太过超前的致富之路，让他备尝艰辛。他在海坛山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从家里搬来了桌子、椅子和旧柜子，“招聘”了妻子、妹夫，剪纸厂就这样开张了。脑子活络的他，并不是单纯埋头剪纸，而是从中国国际图书贸易总公司等单位接出口订单，自己设计好造型后，再分派给下家——乐清象阳镇寺前村擅长细纹刻纸的村民。村民们刻好的是半成品，他收上来后，再进行点色加工，赚取差价。能跑、肯吃苦的仇保汉马上尝到了甜头，他的生意非常好，订单做也做不完，迅速积累了财富。“国家刚刚改革开放，许多政策地方上还吃不准，当时温州对个体户还是控制得很严的，私人办厂还不允许。我的小工厂只能挂靠在当时海坦街道的下面。好景不长，有关部门知道我是做出口产品后，开始介入，给我们派来了四个工作人员，比我自己的人还多，他们把公司的钱控制住，赚了钱，也不能动。内斗很厉害。”仇保汉叹息地说。在他看来，那是赚钱的好时候，却浪费了。1983年，忍无可忍的他又一次“决然出走”，什么都不要，自己出来单干。1984年，他从赚的钱中，花1.8万元在市区蒲鞋市买了一间3层楼，之后又买了一辆本田摩托车。这在当时的温州是何等的风光，而他也因此被称为温州剪纸界的第一个“万元户”。1985年，国家允许个体户办厂的文件开始传达，他欣喜若狂地跑过去领证。“其实挂靠在其他公司下面也能干，但能写上自己的名字，对我的意义还是很大的。”
　　告别剪纸
　　大起大落“屡败屡战”
　　随着成本的不断上涨，剪纸的利润越来越少。而这时敢闯肯吃苦的温州人开始逐渐富裕起来，仇保汉感觉到压力：“当时，康奈的老总郑秀康就住在我隔壁，他买摩托车不会骑，还是我教他的。眼看着他一路发家致富，而我却日渐捉襟见肘，我感到了剪纸黯淡的未来。”1990年的一天，仇保汉默默收拾起自己心爱的剪纸作品，踌躇满志地带上自己的全部家当，北上到新兴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准备大干一场——做与剪纸有点类似的布贴书签生意。“可是，一脚踩空了。当时，很多人向我订布贴，我以为市场很大，盲目地赶制，事实上后来都卖不出去，许多布贴只好一直积压在家里，去年才当废品给处理了。”
　　这一次失败，仇保汉不仅将之前的积累化为乌有，还欠下了一屁股的债，孩子们的基本生活都成问题。然而，他没有因此萎靡，他像所有创业艰难致富的温州人一样，体现出令人瞠目的顽强和灵活。他迅速回到温州，开始从头创业。他看见妙果寺服装市场非常红火，就寻思着怎样依靠自己的设计分一杯羹。结果，他开了一个小作坊专门替人加工衣服上的绣花。那是一段极其辛苦的时光，他要设计样品，来回送货，经常凌晨三时从作坊出发骑着摩托车赶去乐清送样品，早上八时赶回来让工人赶制。“有时候，摩托车开着开着就睡着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天都只有一个小时的睡觉时间……”近乎极限的辛劳得到了回报，半年不到的时间，他就把之前亏掉的钱赚了回来。
　　自学电脑设计
　　依然难舍剪纸情
　　1997年，人们开始追求简洁大方的衣服风格，繁琐的衣服绣花逐渐遭淘汰，仇保汉结束了自己的绣花作坊，投身当时热火朝天的股票市场。经历了一段跌宕起伏的股票生活，他及时割肉出逃。那一年，他50岁了，厌倦了奔波的生活，开始去一家广告公司过朝九晚五的生活。不料，手工设计开始面临电脑的挑战。不愿服输的仇保汉再一次体现出温州人的坚韧，他买来电脑书，静下心来学习。“电脑书上好多是英文单词，我哪里记得。我就自己查字典，并给自己定了任务，一天看一页。”就这样，他的电脑水平突飞猛进，并能熟练地运用电脑进行设计。他眼看高中毕业的女儿没有工作，又手把手地教女儿设计。“当我用电脑成功制作出一张非常逼真的钱币，甚至连上面的立体浮雕都很像的时候，我又开始琢磨如何靠这个赚钱。在考察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可以给皮鞋设计鞋底花纹。”现在，仇保汉和女儿在温州鞋料市场合开了依冬设计室，专门给人设计鞋底花纹。“十几年下来，我手中有几万套的鞋底花纹设计，一般公司想要找人设计鞋底，都会找我。”
　　稳定的收入，自由的生活，仇保汉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比较满意。然而，年轻时对剪纸的热爱早已融化成他血液中的深情，跟随他的脚步亦趋亦浓……采访结束时，他珍重地将自己的作品仔细收藏起来，几乎喃喃自语地说：“前段时间，有人出高价向我购买这些剪纸。这个怎么能卖呢。说不定以后哪里办个剪纸展还会需要……”在他曲折、蜿蜒、峰回路转的创业人生中，剪纸始终是他内心最柔软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