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各位朋友下午好!非常荣幸参加这次活动!过去演讲很少写稿,这次非常认真地准备了半个上午!(观众笑,上午还用“半个”来修饰,果然是文学大师,语言就是丰富) 莫言:本来主办方昨天晚上通知我让我上台之前给我化妆,我拒绝了。因为我想,化妆是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也可以把黑的变成白的。但是,不可能把丑的变成美的,美不需要化妆,你依然很美,丑的无论如何涂脂抹粉都不会变美。(此语一出,活动主持人担心,莫大师这话会把化妆行业毁了,详见后文访谈环节。)
莫言:但是我们想象我们最近几十年来,我们1958年大炼钢铁很喧嚣,我们60年代文化大革命也是很喧嚣,后来改革开放前几年比较安静,但是最近十几年来越来越喧嚣。 莫言:关于真实,我想也是社会更加重要的基础。真实不仅仅是一个社会的本来面貌,也是事实的本来面貌,有时候喧嚣掩盖真实,或者说是会掩盖真相,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喧嚣不可能永远掩盖真相,或者说不能永远掩盖真实,这个我可以讲四个故事,来证明我这个论点。(小故事彰显大道理,接地气,赞!) 莫言:第一个故事是:几十年前,大概在70年代的时候。我的一个闯关东的邻居回来了,在村子里面扬言他发了大财,说他去深山老林里面挖到了一颗人参,卖了几十万元的人民币,从村子东头搞到西头,又从西头搞到东头,让我们的村民们很多家里面争先恐后的请他吃饭,因为大家对有钱人还是很尊敬,大家还是希望一遍遍听他讲述如何在深山老林里挖到了这一颗人参的经历。 莫言:另外一个故事是:我在北京的检察院工作期间,曾经了解和接触了很多有关贪官的案件。当然我不是检察官,因为我们是新闻单位,要报道,我作为记者,了解了很多这方面的案例。其中在河北某地有个贪官,他平常穿得非常地朴素,上下班骑自行车,给人一种非常廉洁的外观形象。每次开会他都要大张旗鼓,义正词严的抨击贪污腐败。过了不久,检察院从他床下面搜出了几百万人民币。所以真实就把贪官关于廉洁,关于反腐败的喧嚣给击破了,事实胜于雄辩。 莫言:结果回家一称桃子只有三斤多一点,他亏了我将近两斤秤,然后一吃又酸又涩,所以真实又一次把卖桃人的喧嚣给击破了。(果然大师被小贩坑了) 莫言:第四个故事也是我的亲身经历:就是不久前的中考,我有一个亲戚经常见他。每次见他,他义愤填膺的痛骂当官的,咬牙切齿,怒发冲冠。但是今年他的儿子参加中考,离我们县最好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差了五分。 莫言:我也会跟我的亲戚说:“不怕花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为什么大家在不涉及到自己切身利益和家庭问题的时候,我们都是一个非常正派的,非常刚强,非常廉洁,非常正直的人。为什么一旦我们碰到了这样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了孩子的事情,我们的腰为什么立刻又软了,我们的原则为什么立刻不存在了? 以下为现场访谈部分 主持人:刚刚在您的演讲里,可能不经意间成全了一个行业,同时也有可能会摧毁一个行业。成全的可是卖桃子的,但可能会把搞化妆品的企业弄惨了,因为化妆成了喧嚣的代名词。 莫言:这个担忧是不存在的。很多喜欢化妆的人绝对不会因为我这一番话而不化妆。美女尽管不化妆也很美,但是化了妆会更美。 主持人:莫言老师,您被无数人问过无数的问题,您有没有被人问到没有人问过的问题?(观众掌声) 莫言:确实也有很多我想说别人没问的问题,但是今天依然不说。因为这不仅仅涉及到我本人,也涉及到很多朋友和家人。还涉及到个人心里面很多隐秘的东西,因为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不例外。 主持人:在您的书《檀香刑》里,有很多关于行刑的描写。当我看到这一章节的时候,我就为之一震,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想到甲方乙方的关系,特别像檀香刑里描写,您怎么看这种折磨和这里面隐含的善与恶? 莫言:这是我2000年出版的一部小说,到现在已经有14年。这里面确实有几个章节涉及到行刑的过程,我这样写的目的不是要展示残酷,而是用这样的描写来刻划人性。 因为鲁迅先生在好几个小说里描写了受刑的人和看客。看客的心态是鲁迅先生的一大发现,每个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看客,我们都在看热闹。 在大清国灭亡之前,废除了腰斩,但是斩首还是存在的。那时候每当在北京的菜市场行刑的时候,都会万人空巷,而且官方也希望老百姓看。这样也一直延续到后来文革,游街示众,通过这个方式来惩戒其他老百姓,告诉他们不要犯法,犯了法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所以看客心态是鲁迅先生的一大发现,他描写了看客的心理,但是没有描绘执行的人,没有对刽子手来做研究,当然我弥补的未必全面,我想刽子手的人格也很分裂,一方面他杀人了,另外一方面他也是执行了上司的命令,真正杀人的是封建王朝,是皇上,没有这样一个人执行也不行。 所以《檀香刑》里面出现了这样的描写,希望刽子手手艺特别高强,不要在砍人的时候磨磨蹭蹭。我的小说里主要是这方面来揭示人性方面的阴暗面,当然,可能比较优雅的读者看了会受刺激。 主持人:那个可以单独做一个册子,当工具书。(观众笑) 莫言:现在已经毫无用处了,因为现在社会进步了,发展了。 主持人:谢谢莫言老师!还有一个问题,作为很多人的偶像,您自己有偶像吗? 莫言:你就是我的偶像。这次来广州有一个重大的发现,男人剃了光头是很美的(观众笑) 因为最近十几年来,我一直为我头上疏松的头发烦恼,一鞠躬它会滑下,一刮风也会滑下,这次接触了好几个朋友,都是光头,我回去也考虑一下是否也剔个光头。(观众笑) 主持人:听说您家那边现在土都变得很值钱了。 莫言:这也是一种喧嚣,当然我想在2012年刚宣布得奖的时候,我们家老家房子确实热闹了一些,很多邻县的文学爱好者去看了,但是看了以后很失望。 当时院子里面,我父亲种了一点胡萝卜,有人把胡萝卜挖下来了。也有人说想挖一块砖回去,但实际上并没有这样做,这是夸张的说法。 我反倒希望他们把旧房子拆了。那时村里有个老太太没有房子住,就借我们的旧房子住,后来一直住着,等老太太去世了以后,我也有一点名气了,想拆房子,可当地政府希望能够不拆,所以就留下来了。 主持人:莫言老师在您获奖前后,刚刚您提到老家的一些人和当地政府,可能前后应该对您的态度有些变化,您觉得这是世态炎凉还是理所当然呢? 莫言:我们当地政府有一些官员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从80年代写完《红高粱》之后,在我的老家就出名了,当然这个名是两方面的,好多方面说,大家知道这个人写小说得过奖,坏的方面说,他小说里面糟蹋我们乡亲了,说我们酿酒往酒里撒尿等等。 好在当时县里领导比较有文学修养,从那个时候,我跟他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得奖以后,也没有特别把我的待遇升格了,因为彼此都很了解,都知道莫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没有任何神秘感,天天在一块混当然没有神秘感。 所以我想一个父亲哪怕当了大将军,在老婆孩子眼里依然只是男人。我想对我来说,在我的乡亲们心中是一样的。我最近看到有人采访我的小学同学,他们有几个特别说实话,比如“他学习的时候根本不行,老抄我的作业,打架也打不过我。”后来我回忆确实是这样。 主持人:您怎么能把这事忘了呢?(观众笑) 莫言:我没忘。人的记忆是有选择的,我老记得我的光彩史,不光彩的事立刻就忘了。我忘了,但我的小伙伴们没忘掉,你们可以到网上去看看《红高粱》的孩子们。 观众:您好,莫言老师,我是从小门那边溜进来的,这是真实的,我要告诉大家。(观众笑)我想请问,您对于中国的年轻作家,对中国有引领作用,有怎样的价值观? 莫言:文学的作用管它准确不准确。文学的作用它没那么具体,在人类历史上,确实因为一部小说爆发了一场战争,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像美国南北战争好像就是因为一部小说。但更多情况下,文学对人的影响还是潜移默化的,它不是教科书,也不是宣传品,它是用形象的方式,优美的语言,潜移默化的把作家的精神传给读者,读者在当中受到影响。 观众:莫言老师您好!我是广东电视台今日关注的记者,想问一下您对现在一些青年作家,比如韩寒、郭敬明这类的作家有什么看法,特别是他们的作品,比如《小时代》有什么看法? 莫言:这是个老问题,我回答很多遍了。第一我对这两个作家一直很欣赏,当然欣赏的角度也不一样,我确实读过他们的书,但是他们最近拍的电影我没看。 我觉得这个无可厚非,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要描写的内容,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要表达的感情,50后我们这样的作家代替不了他们。当然,他们也覆盖不了我们。也就是说,他们有自己的观众和读者,表达的是自己的情感,描写了他们自己的生活,我认为这是社会发展,文学发展必然的结果。 他们也很快会被90后或者00后的年轻作家,不是覆盖,也不是超越,90后和00后也会写出跟他们不一样的作品来。 观众:莫言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在现实生活中您更多的生活在喧嚣之中还是真实之中,在喧嚣的社会中,您是怎么样找回真实的自己,怎样维持真实的自我? 莫言:我是交替生活在喧嚣和真实里面。现在我们生活在喧嚣里,但这也是我自愿的,因为面对面跟广大读者交流非常有意思,我在说话讲故事的时候,也在反省自我。 当然,我想作为一个作家,或者是因为我的个性,我还是喜欢相对安宁的生活,有的作家可以在咖啡馆大街上写作,我还是愿意躲到不被干扰的地方去。 一个人有两个层面,如果把个性非常安静的人,把他放到荒岛上十年,他也想寻找城市,把喜欢热闹的人放到特别嘈杂的地方他也想寻找宁静,这不是绝对的。 观众:第一个问题是,莫言老师现在是怎么分配自己每天的24小时?第二个问题比较严肃,有人说您的诺贝尔奖给现在中国商业文学一个发展,我们反思自身,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第三个问题是,许多作家得了诺贝尔奖就相当于判了死刑,他问您有什么心得?最后一个问题,莫言老师您作为一个作家,您应该会有大量的素材是在社会中看到的,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您每天都在观察和思考,什么样的问题值得您思考和注意? 莫言:一天24小时,我的分配是这样的:有个大概的计划,这个月几号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具体到每一天,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我只能这样回答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诺贝尔文学奖没有给任何文学一个发展,商业文学跟所谓的纯粹文学也没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我们过去老说通俗文学,这个分法实际上也未必科学,因为任何所谓的严肃文学里都包含了通俗文学的元素,通俗文学里也有严肃文学的描写,所以诺贝尔文学奖跟商业文学没有任何的排斥。 至于第三个问题是什么?(观众也忘了)。 观众:我是来自山东的,老家也是潍坊,这次我来没有问题,只有一个心意,因为问题就在你演讲的时候已经解决了,就是九个字,做实事,说实话,做好人,因为您60岁了,我专门给您做了一把12年矿料的壶,送给山东的老乡,祝您身体健康。 莫言:感谢老乡的深情厚谊。有没有两把?两把的话给主持人一把。我们过去讲十年磨一剑,你用12年磨一把壶,非常感谢! 观众:莫言先生您好!当您获得诺贝尔奖的时候,我也感觉到全国上下的人都非常高兴。我看过您领奖的视频,当您在皇家获奖的时候,那个感言我最震撼的就是,您的回应,是在您童年的时候,跟你母亲在捡麦穗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您是从这个角度去写这个感言,一直在疑惑。谢谢! 莫言:这个演讲非常有限,只有40分钟。第二个,一个作家在这样的一个比较隆重的时刻,确实要想表达的内心情感很丰富,想说的话很多,所以只能选择一个部分。 我想对一个人来讲,最重要的就是父母对我们的养育之恩,对一个作家来说,对他影响最大的就是童年记忆,因为这两个原因,我就讲了跟母亲有关的故事。谢谢! (来源:广州新浪房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