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去年夏天，小妹从西班牙打来电话说:"姐，外婆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刚从中国回来，在她身边待了几天，看来她的生命之烛将要燃尽了。"放下电话后，我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心酸，泪水不听使唤地涌出，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发呆，往事如烟在脑海中一幕幕显现......

   我出生在青山绿水的江南，那个年代人特纯，真是为人民服务连家都顾不上。父母为了工作，先把我姐托给外婆带，一年后我来到世上才四十天，妈又把我放在温州姨婆家，让外婆过来把我接走。直到现在外婆常描述当年的情景，她说:"你妈好狠心呀，把你一放在姨婆家床上，回头就走了。我抱着你姐姐，带着你才十岁的六姨，一起坐轮船回家。天气很冷，一路上我把你包得厚厚的，让六姨抱着你，她长得又矮又小，看着她那吃力的样子，我真怕她把你给摔在地上。快到家时，我们碰到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他非要帮忙抱你不可，吓得你六姨差点哭起来。"

    就这样我来到了外婆家。她细心地呵护着我，用米糊，鸡蛋糊把我一口一口地喂大。每逢我生病时，外婆就带我去找"姜医生阿公"，这位医生模样长得很慈祥，说话总是慢慢的，很和气，我们家有人生病都去找他。有一次外婆得了伤寒，被送进了医院。贪吃的我仅仅才四岁，正当大人们忙成一团糟的时候，我好奇地把外婆的药丸当成糖果给吞了。我的脸蛋和两只小手顿时肿了起来，把大家吓得够呛。从小我的长发飘落在腰部，和所有的小女孩一样，也很爱美，我的六姨呢，喜欢每天把我的长发梳成漂亮的式样。有一天早上，外婆带我去理发店，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之下，让理发师把我长发一下子剪掉了，当时我急得大哭.....

这件事对我来说印象太深刻了，我实在不懂外婆为什么这样做?直到我长大了，懂事了，才问外婆事情的原故。外婆解释道:因为小孩子们在一起玩，所以我的头发被传播了虱子，然而要去掉虱子必须剪掉这又多又长的"秀发"。怕我不愿意，外婆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哦，原来如此!可想而知，外婆把我带大，曾经付出多少心血和担忧啊!

                                  二 .雾夜等待

    我的外婆中等身材，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白净细嫩肤色。从我认识她第一天起到现在总是穿着大襟衣裳，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垂落在耳边，看上去清爽利索。由于大外婆(是我妈亲妈)和大舅生病先后去了，李家后代没有了男丁。这对于四十年代的中国，尤其是对大户人家来说是多么难堪!于是外公在朋友的撮合下娶了现在的外婆，他(她)们年龄相差二十多来岁，也就是说外婆和我的大姨妈差不多大。据说李家是个大家庭，单是外公的姐妹就有十位，特别是外公的四位女儿，她们面对这位代替母亲的位子，素不相识的，来自乡下的年轻后妈，多少带些戒备。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纤弱的，贫苦出身的女子很快地融入这个大家庭，也许是年龄相仿吧，外婆和这些女儿们交上了朋友。

    解放了，妈妈和她的姐姐们一个个都离开了家乡，在外地成家立业。外婆生有三男三女，和外公过得还不错。一九五七年，不知来了什么运动，整天要批斗外公，心灵上经不起折磨的外公得了重病走了。那时最大的舅舅十五岁，最小的七姨才二岁多，外公出丧的那一天，队伍中舅舅和阿姨们排成一列，三舅和六姨穿错了白色的丧衣，六姨要对换一下，三舅不肯换，俩人就在即将出发的丧礼队伍中追赶和争喊着......引来路边观看的行人禁不住流泪，叹息。外公走后，家中经济来源断了，还好姨妈们从外地寄钱救济家人。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整个中国乱了，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姨妈们自身难保，后来舅舅们又去了农村和黑龙江，好在我妈住的城市离外婆最近，我和妹妹在外婆家读书，每月妈会寄生活费过来。有时妈寄钱慢了一点，外婆会在我面前叨唠:"你妈怎么到现在还没寄钱来呀!"当钱不够花时，外婆常坐在床边流泪......看着外婆哭了，我心里特难受，心想:"要是我能快点长大挣钱给外婆用那该多好啊!"虽然外婆家境不好，但家里人都很乐观，常在一起开开玩笑，对朋友们也很友善，大方。几十年来，外婆总是默默无闻，无怨无悔，撑起这风雨飘摇中的家。

    记得我还在读小学时，又来了一场运动把外婆也卷了进去。以前我们住的居民区要批斗外婆，当时外婆生病，虚弱到连走路都有困难，没有办法，我和妹妹搀着外婆慢慢地行到众人面前，在一个大院子里，贴满了大字报，外婆和其他批斗对象站在台前，有那么几位女士吧，指着外婆撕声力竭地控诉起来，讲来讲去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后来才知道那是私将公报。当初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人们互相对立，互相残害?还死了那么多人，连外婆住的东门那一片房子全给烧了。毛主席那么伟大，他在那里?他为什么不管管啊!

                                    三 .心中莲花

   十八岁那年，我有了工作。在一个工厂里当学徒工，第一年工资每月十几块，家中不需要我负担，我就每月积十块钱放在一边，终于等到了一年后，共有一百二十元。我高兴地拿着钱去看外婆，把钱全部交给了她。外婆说:"孩子啊，我怎么可以收你那么多钱呢?"我说:"外婆，您知道吗?以前见您没钱常流泪，那时我还小没办法，现在我长大了，会挣钱了，难道还会再让您流泪吗?"听了我的话，外婆笑了。呵呵，还有让我最开心的是每一次提着篮子跟随外婆一起去市场买菜的时候，一旦外婆选好了要买的菜，我就急忙抢着付钱，弄得外婆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真想有一天能和外婆重新走在市场上......

   十多年前，外婆不小心摔了一跤，从此大部分时间待在床上。在这漫长岁月里，外婆每天早上坐在床上，听着留声机里唱诵佛菩萨圣号，合掌虔诚地礼拜。当我给她打电话时，她总是说自己业障重，要多多忏悔才是。是的，无业不生娑婆。我说我们都有业障。这几年来，外婆在生死门坎边缘徘徊了很多次......每一次回来就说:"死神不收我，说我不够格，还要留在人间多多唸佛。"她的幽默惹我笑了，那顽强和乐天知命的精神感人肺腑。

                 外婆:您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是您真的不平凡......

                        祝您快乐每天，健康吉祥!

                               精进修持，早日超脱!

                                                     您的外甥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