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日月 好友小悠从巴黎搬到法国南部已有多年。从繁华的地方出嫁到典雅的巴黎，再一举迁入深山。她不介意这那里没有中国城和华人超市，也不介意平时在山中听不见乡音。 但是，说真的，离乡背井这游戏，人生中有一次，已足够半生黯然神伤 。好朋友你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何以竟然有勇气乐此不疲？ 小悠多次邀约入山相聚。开始时，对她家的想象是「多见大南蛇，少见呠呠车」。 两年后的一个隆冬，终于第一次踏入深山。小悠夫妇一家四口，一儿一女。房子座落在一个只有连她们共4户人家的山坡下，有上下两层，七八个房间，里外墙壁、地板家俬全都是雪白色，开放式厨房。客厅有些尼泊尔风格的挂饰，颜色全在那上面了。要看风景，推窗就是，入目全是印象派大师的画风。 前园树下有他们新开垦的小菜园，大门外是一片麦田。后园连着后山，穿过柏树围墙钻出去，可以一直走入阿尔卑斯山脉。冬天的泳池没有蓄水，心想夏天或许可以再来一次。 那是一个充满传奇的探访，我带了五位对雪地充满憧憬的朋友入山，除了滑雪之外，大家还一同体验了多年来第一次没有电视、没有宽带、没有手机讯号的五天假期。小悠后来还说，花园台阶下有一窝在冬眠的蛇！
回到巴黎后，对在山中渡过的时光念念不忘。此后每逢假期，便会身不由己地计划着往山里跑。何况那窝吓死人的蛇，已经被小悠新养的一窝猫代替了。 在山里一点也不愁寂寞。春夏秋冬四季和早午晚，都有不同的节目。户外活动如滑雪、远足、采花、摘菓、喂兔子，野餐、猎影、散步，到牧场分办牛马羊的叫声、买鳮旦和奶酪，探访村人家里保持完好的十六世纪壁炉，等等。在大自的怀抱中，可以天天尽情发挥童心未泯。 有一次，到附近的安锡市(Annecy)观光，那里有一个以水质优良著称的湖泊，水色翠绿，似镶在山中的一颗碧玉。湖边就是老城，那天刚好来了个跳蚤市场，吸引了不少游人。摊贩卖的都是老旧古董，也不乏家俬厨具，饰物摆设等，琳琅满目。观之似见世外人古典精致的生活时光，比逛博物馆还吸引。 回程时，一路上心游，像坐上了时光机错过了人间站，村口的大石山变成了一块不慎从天而降掉落在人间的大蛋糕。 除了观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只管煮水品茶，闲话家常。想独处，便各自找个光线充足的角落读书写字。 倦了，在前园的樱桃树下睡个午觉。醒来后爬到树上，把熟透的果子都采了下来，大家怎样吃也吃不完，便一起做果酱，做蛋糕，连果核都有用。按照法国古方做个揽枕，拥它入梦时定说不定会梦见山中神仙。 夜里，问小悠讨了针线花布，把从跳蚤市场上买回来的香花，在昏黄的灯影下一针一线做个香囊，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感觉如同摇身一变变成潇湘馆里的俏佳人。
午餐计划常令人振奋。小悠在菜园里种了韭菜，割一把来做饺子，地里选个叶子染了太阳色的生菜做沙律。男主人要吃米饭，给他上的菜是山里大树上采来的栗子加上在市集上买来的磨菇煮大茄子。地上的南瓜熟了，割下来煮成一锅金澄澄的浓汤，饮下去后觉得自己健康得金光闪闪。 有时，自家花园产的李子会换来邻家大婶种的青豆角。帮村口公公婆婆趴到地里收割半亩土豆，获赠一大篮子，回家马上直奔厨房升火…… 这些土豆没有经过储藏和运送的颠簸，从地里收来直接放锅里，刚蒸熟，就蘸着放了新炒的芝麻、橄榄油、陈醋和草菰老抽搞成的酱汁放进嘴里，大人小孩抢着吃，这顿午餐就是一锅使人心满意足的土豆。 有些滋味注定毕生难忘。还以为此行无肉令人瘦，却原来新鲜食物的盛宴，在山里日日层出不穷。 小悠家不设电视机，也没有沙发，大厅地上铺了厚厚的粉红色古典花样的大地毡，大家在上面下棋、看书、玩积木、打筋斗、谈天说地，自由活动。在地毡上躺下来时会看到梁上挂的木刻，都是尼泊尔一带的神话人物，房子里常常播放着轻音乐，想象力丰富的话，躺下不久，雪白的天花板上就会飘满了各路神仙。 除了隆冬积雪，每天晚饭后到户外散步是指定动作，大人小孩全家出行，边行边天南地北聊天，眼前的天有多宽我们的话匣子就有多宽。 把垃圾袋拎出来放进村口的大垃圾箱也是享受。来回时一面随意欣赏左右两旁的花草，或老房子石墙上丰富的颜色，晚霞中斑驳的树影投在上面的时候，像有美妙音符在壁上跳舞。 试过幻想自己变成路边那棵大树，早晚看着个异乡小妇人在树下走过，要不自言自语，要不三五步就一个深呼吸， 真想把她拎上来放在树干上，让她也一尝当松鼠的滋味。 曾经有一位来自北京，经营着宠物专门店的朋友，在远足时带着我们在山中捕捉小昆虫。原来背上红色带有黑点的小甲虫，是专门捕食害虫的专家，用瓶子捉一大把回来放在自己的花园里，便不用张罗喷杀虫剂了。 知道含羞草如何含羞吗？碰一碰，她的叶子就会合起来，良久不肯放开。小时候在家乡经常见到的含羞草，以为这山中也有，想找给孩子们看，不过老找不到。小悠说，这地处寒带的山中说不定不会有，我心有不甘，老是在寻寻觅觅。 散步时，不用抬头就可以看到一大片天，从眼前向四方延伸，地平线远在天边。眼科医生说常常远望对眼睛好，眼镜店肯定不会开到山里来。傍晚时一路走，天色一路转暗，夕阳隐退之前那一刻，层云尽染，万紫千红地与大地告别。 云彩的霓裳在每一个晚上都有着不一样的灿烂，说多好看就有多好看。老觉得多看日出日落会益寿延年。驻颜有术，不如驻心有术，但使夕阳无限好，何需惆帐怨黄昏。 天晴的晚上，夜空中缀满了星星。城里的夜空星光稀疏，原来全跑到山里来了。每次都要把北斗星找出来，与它打先个招呼，谁叫你最光最亮。 知道萤火虫长什么样子吗？似天上的星星飞到身边陪自己散步。好奇心重，在草丛中捉一只放在掌中仔细看清楚。不过还是比较喜欢萤火虫打扮成星星时的样子。 那丛盛放的紫色花有奇香，百闻不如一见，它就是传说中的薰衣草，是制造法国香水的主要原料。晒干后用布包起来，放在衣柜中可防蛀虫。放在枕头下有助入眠，也可以冲成花茶，做成爉烛，香氛使人放松心情。曾有小说以薰衣草为名，宣扬爱情，送一朵给意中人，寓意毋忘我，够浪漫的。 薰衣草在这山中到处野生着，每次出来散步时遇上了都会采几支，手执浪漫走在山中时，心想，该不该给谁寄一枝？ 原来在山中散步也可以有很多事可做，这些事做过后，日后都会成为怀念。
有一次与一位来自杭州的十岁小女孩，散步回来后端了两张椅子，在夏夜的月色和凉风下，坐在前院作忘年的漫谈，细声讲大声笑，居然由十点谈到凌晨一点。试想假如在城里，晚饭后我们通常会干什么？电视计算机电话？原来当人在山中，缺了它们时，也不会感到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何以小悠当初决定不顾一切移居深山？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经过多次入山之后，心中的好奇渐渐消退。同时很快就明白，小悠的山居岁月，何尝不是一个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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