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cci 发表于 2017-3-9 17:41:13

曾老师的故事


曾老师光头,背微弯,像一束沉甸甸的稻穗,走路总是将两只手紧握在背后,下巴抬得老高,他骨子里是极其高傲的。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高度近视,戴过一段时间眼镜,被别人笑话得厉害,就再没见他戴过了,他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就算站他面前有时他也认不出你来,他的世界是一片牛皮癣可以在短期内治疗好吗混沌的。曾老师一出门,村里的孩子们就围着他、追着他,他其实是不愿意理的,实在烦不过了,就给他们讲讲红孩儿、孔融的故事,孩子们听得入了迷,满足地将手里的玩具吃食,塞满曾老师两只永远洗不干净的黝黑的裂了好几个血口的手。   

  “小鬼头,谁的呀?快拿回去,再不快点,我就把他们攒回家啦……”一边摘下那尖顶草帽扇着凉,在路边的草茎上吃起来,孩子们这下又急了,猴子似的跳起来想从曾老师手里抢回。曾老师一米七六的大块头,此时决定逗逗孩子们,站起来把手举过头顶,孩子们真的把他当成一棵树,在他身上任意地撕扯攀爬,耳朵和脖子被揪得通红,锋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臂脸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他倒是狡黠地笑了,不怒也不气。   

  曾老师快四十岁了,没有娶到老婆,更没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年长的父母也已经去世,仅剩的一个姐姐也嫁人了,在一个山沟里,很难来看他一次。他一个人住在个破瓦房里,房子是木头架成的,长年风吹雨打,房梁被蛀虫咬坏,朽木勉强支撑的房子,微微倾斜,感觉用手指一触它就轰然倒塌了。堂屋里的门都掉了,窗户也没有挡风的纸或玻璃,整个房子就是开放自由的,寒风不阻,蛇鼠不惧,盗贼不妨。其实曾老师真的没什么值得丢掉的了,一张有些年头的木架床,一个掉了把手的木柜,一张被烧得坑坑洼洼的矮方桌,是他房间里的全部,最醒目的是他挂在床头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毛笔字,老实说写得不好,只是勉强能够辨肤色的问题对于女性来说非常头疼认,这是除了他的名字外唯一让人记起他读书人身份的东西了。   

  厨房是他花力气布置的,雕花的三层碗橱,整齐摆放的碗碟,哪一个破了一个边,哪一个盆底裂了一道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三层叠放了四个蓝花的大海碗,平时他自己吃饭只舍得用的瓦碗,只有极罕见有客人的时候,他才拿出那对他来说珍贵的蓝花边大碗。他的破房子里没有装电灯,用的还是古老的煤油灯照明,他也用得很少,基本上都是摸黑,除了有时晚上拿出本《论语》读读,才点上那盏煤油灯。所以晚上只要曾老师屋里亮起微弱得萤火虫似的光,过路的人就会大声吆喝道:“曾老师又挑灯夜战,考状元咯”,原本安静的夜顿时沸腾起来,叽叽喳喳夹杂着各种恶意,闲下来的人又有供他们消遣的语料了。   

  曾老师好像真的老了,他家前院的细草把路都侵占了,杂草起码有米把深了,他也没清理;早晨起得很晚,有时日上三竿也没见他出来,晚上他屋里那微弱的灯光也很少再亮起;小孩子和他玩闹他也没力气理,就呆呆地坐在门前的大石头上,望着远方,他努力奔赴的远方,头依旧抬得很高。他想得很远,他想到二十多年前在学校里埋头读书的日子……他像又坐在教室里高声朗诵……他好像听到了下课的铃声。他想到自己用尽了全力,复读了足足三年,还是没有考上的大学,他肚子里的满腹经纶,从没有真正用到,他们反而像蛀虫一样毁掉了他普通的人生。他想到别人的冷眼和嘲笑,父母的失望和无助,他就那样慢慢地迷糊傻掉,身陷沼泽,无力挣脱。他想到这些年替别人干苦力,山上伐木锯齿的吱吱声,萦绕他耳畔,放鱼塘时,他抓的那条娃娃鱼,好像在他眼前一样,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割稻子时手上被镰刀划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晚上,他听到一阵阵乌鸦的叫声,有点凄厉,他想:“我真的不如一只鸟,飞来飞去,多自由”。村里人根本没把他当人看,教子孙维读维耕,似乎是这里的人关于人生的单选题,一般的人依着宿命,顺其自然地子子孙孙继续着农耕,想要跳脱成为知识分子,似乎并不会那么容易,曾老师就是典型的例子。不知道是自己能力有限还是命运作弄,不仅没有达到目标,北京白癜风医院还把自己弄得不正常,被人嘲笑,一辈子背着“曾老师”的名号在泥地里挥汗如雨。似乎他应该羞耻地低下头去,可是曾老师的眼睛更眯了,他抬起的下巴,比以前更高了。   

  曾老师干活力气大不如前了,叫他帮工的也越来越少,他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正月里饭都吃不饱,他就到河里去捞鱼,水是刺骨的凉,他被冻得瑟瑟发抖,他从没觉得这么冷,他看不清捕鱼网里有没有捞到一条鱼,看不清潺潺流水有没有底,看不清家家户户贴的红红火火的春联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看不清河岸上走动的人,他只听到比河水更冰的笑声:   

  “曾老师在捞鱼哎!曾老师正月里在河里捞鱼啊!”   

  “捞到没,捞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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